当日,李闲向我施的礼并不很地道。我因忙着惊慌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便没往细处追究,以至于后来酿成大错,令我追悔不已。
仍说我来太医院探望刘世涛一事。
许是听到外头的动静,刘才子已然醒了,微张开眼,瞧见我,唤了声:“小绿姑娘。”
我为他掖了掖被角,诓他道:“是昌平公主让我来瞧你。”
刘世涛点点头:“是隐隐听得有人提及公主。”
见他这般好骗,我默了一默,忍不住回头看了李闲一眼。李闲端着一盏新沏的热茶站在我身后,看我瞧他,朝我笑了笑。
依刘世涛的说法,他的病症,乃是源于当今圣上给他指的一门亲事,且这门亲事的对象,正是不才在下。
刘世涛说,他初初晓得要娶我,原也痛不欲生,但因皇命难为,只能昧着良心领了旨。这事本该就此了结,谁知数日前,老天开了眼,竟让他碰见了那个他只瞧过一回的心上人。
又说他心上人长得极美极美,品行也极好极好。他是日夜思,夜也想,相思成了灾,只好来九乾城外磕头,渴盼皇上能恢复他的自由身,叫他去追求真爱。
刘才子愁苦道:“我是切切实实有了心上人,奈何皇上不信,日日命人将我轰走,并不给我答复。”
他到底是我的准驸马,在我面前夸别家姑娘长得好看,我便有些愤愤。这会儿看他如此抑郁,我心里非但生不出同情,反倒觉得皇兄轰得好,轰得妙。
窃喜片刻,我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你说你那心上人貌美,但你并未瞧过昌平公主,你可知公主的德行虽有待提高,但样貌还是不错的。”
说罢这话,我回过头,默默地望向李闲。
李闲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回了一个笑,点头道:“嗯,是还不错。”
我心境稍霁,遂宽慰刘世涛道:“不如你告诉我,你那心上人究竟是哪家姑娘,我也好从旁帮着比对,看你选哪一个更好。”
刘世涛听了这话,脸色先是一白,又是一红:“这却不行,倘若我说了她的身份,定会害苦了她。”
我惯来受不住读书人的迂腐。与他绕了大半个时辰,他却没说出一个重点。我有些耐不住性子,寻了个借口便溜了。走前,我将壮阳方子交到孙贵手中,叮嘱他一日三次为刘才子滋补。孙贵甚精明,连连应了,又说起太医院有几坛珍藏已久的鹿鞭酒云云。
一连好些日子,刘世涛都没甚动静。差人去打听,只说他吃药吃出了几回鼻血,身子骨倒也大好了。
逾春入夏,大皇兄在翰林院为刘世涛安排了个闲职,又叫二哥监管着翰林院,钦天监的大小事宜。二哥素来懒怠,平白无故多了份差事,少不得来找我发牢骚。
一时提及刘世涛,他道:“那状元倒也勤快,每日天不亮就来,擦黑了才走。翰林院的那帮夫子从前还做些面子活,如今多了个苦力,便放开了手脚打瞌睡。”
大约的确因为太勤快,这期间,刘世涛只让人来天华宫问候了几回小绿姑娘,其余的时日,全都耗在了公差上。
倒也未曾听说他会过什么心上人。
隔日,刘才子又差人来问候小绿。我念及与他的交情,便着了宫女装,打算往翰林院走一趟。
翰林院的几个老学究我不熟。我这厢一身宫女装,他们只抬起眼皮打量我一眼,又继续打起瞌睡。
刘世涛这个苦力倒是很称职,大热天埋首在一摞书卷子中。可见他近来生活十分枯燥,抬头瞧见我,诚如见了活神仙,一对眼珠子要放出光来。
我挪过去与他道:“劳刘才子近日牵挂着,昌平公主特特恩准我来瞧你。”
我这番话,意在表明自己乃是一位深明大义的公主。不想刘世涛没能领会我的深意,只愁苦道:“我本欲亲自上天华宫瞧你,奈何碍于公主的关系,只好托人去问候。”
转而又说起其他,左不过一些闲言碎语,唯独他与李闲的结识,十分值得一表。
原来,刘世涛与李闲认识,竟源于那座那与本公主颇有渊源的状元府邸——
彼时刘才子高中状元,打算在京城安家。因京城地价极贵,他便花了些银子,想要走点关系。这时,我朝工部一位叫张有为的郎中找到了他,说手头上有一现成的府邸,只要三百两。
三百两这个数目,刘世涛拿不出来。是以这事便被他憋在心里,成了个折磨人的苦闷。
后有一回,刘才子与一批新晋的贡士吃酒,酒力上头,不留神儿将这个苦闷说了出来。李闲亦是这批贡士中的一人。当时的光景,便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刘世涛酒后多言,左不过吐个槽,谁想第二日,李闲便找上门来,说自己在工部有人,可以将房子的价钱压到二百两。
刘世涛如何感动不必赘言,单是我朝才子们守望相助的故事,便足以成就一段佳话。
我听了这段佳话,却觉得很不对劲。那个唤作张有为的工部郎中,可不正是在外头帮我讹银子的土匪君?且我分明记得状元府是以一千两纹银脱手的,其中八百两更是一个铜板不差地进了我的钱袋子,何以刘世涛只给了二百两?
本公主自出冷宫后,一直谨守本分,偶尔作案,也绝不会留下什么把柄。刘世涛这一番言语,不由令我反思起自己的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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