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嘉说,她瞧上大皇兄,是在离妃的册封宴上。
那年离妃执掌凤印,父皇大宴群臣,兰嘉随右仆射大人赴宴,席间溜去御花园。
春夜木香花开了,密密匝匝,花下有池,池中锦鲤穿泳。
兰嘉本已觉得眼前的景致美极,不期然竟看到一个少年。
少年坐在木香花畔的亭子中,一袭杏黄衣,眉宇清冷凌厉,正在翻阅书卷。
我大皇兄七岁便被册封为太子,整个九乾城,独他一人能着杏黄*色的衣裳。
兰嘉说,她虽早听闻我大皇兄为人严谨冷漠,少年老成,但她初见他时,还是忍不住好奇。
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画卷中的点睛之笔,令眼前的所闻所见都鲜活了起来。
正巧有宫女送糕饼来,兰嘉接过,送入亭中,搁我大皇兄的石桌上。
可大皇兄并不领情,半晌,只屈指敲了敲桌面。
兰嘉不解,疑惑道:“太子?”
大皇兄眉心一蹙,却未自书本中抬头,只道了一声:“茶。”
“他那时竟将我当成了宫女,问我讨茶喝,我没茶,便不给,他也没有再要。我却平白捡来一个由头,理所当然呆在他的近旁。”
她呆在他身旁,就着月光看他手里的书本。
竟不是太子皇子该看的经史子集,而是一卷传奇话本,名曰古镜。
兰嘉当时觉得诧异好笑,堂堂当朝皇太子,竟也会看这种寻常公子喜爱的俗书。
可今时今日她回想起这一刻,与我说,若真要为她对大皇兄的思慕溯一个源,也许就是在窥见他瞧话本的时候吧。
我其实很能理解她的感受,一个人最动人心魄的时候,往往是当他表现出与平日不尽相同的一面,好比粗心的人忽然温柔,多话的人忽然沉默,好比一直以来严谨到一丝不苟的大皇兄忽然就有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姿态。
那本名曰古镜的传奇,兰嘉原本是看过的,可她陪着他再看一回,不知觉间,便陪到了夜深。
更鼓声鸣,宫中的宴席散了。
大皇兄闻声收书,转身却险些与兰嘉撞个满怀。
兰嘉知他要走了,一边在心头遗憾不能陪他将话本看完,一边又怕他太过克己,往后再无时间消磨在这些故事的因果,便与他道:“后来王度在庐山遇到一个隐士,隐士说,这古镜乃天上之物,必定不能在凡间久留。当夜王度入梦,梦到古镜对他说,你兄长曾待我不薄,我就要去世了,只想再见你兄长一面。王度便回长安,将古镜还给了兄长。几月后,镜匣悲鸣,开匣观之,古镜已再也不见了。”
这便是将故事的结果说给了他听。
说完后,兰嘉又是一叹,说这些话本子就是这样,瞧完后,让人觉得人生亦不过恍如一梦。
我大皇兄听了她的话,却是愣怔。
须臾,他像是回过神来,或许是瞧出兰嘉不是宫女,或许是介怀她窥见自己看话本子,一时脸上微红,眉目间却浮出怒意,挥袖道:“放肆!”
兰嘉看他这副样子,却不经意笑出声来,笑过又说:“太子若喜欢,兰嘉倒看过几卷让人瞧了心头欢喜的,不如帮太子将书名写下来。”
大皇兄眉间怒意不褪,耳根却更红了些,再不理她,转身离去。
“后来这些年,我也进宫过好几回,每回都刻意去寻皇上,刻意要跟他打照面,可他总是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已不再记得我了。”
兰嘉与我叙完当年,已是子时时分,小胖墩倚着我的膝头睡熟了,案头焚着的淡香,据说便是用木香花制成。
我道:“可今日看来,我大皇兄不见得不记得你。”
兰嘉噗嗤一笑道:“这还是托了公主的福。公主离宫这些日子,皇上时而便来天华宫坐坐,我奉茶时,便时而与他说几句。皇上当真极在乎公主,也只有与他说起公主时,他才肯应我两句。”
我道:“我们兄妹三个一齐长大,大皇兄待我如父。”
兰嘉点头,又说:“不过皇上能记得我,却是因为李嫣儿。”
“三郡主恳请皇上为她与大世子赐婚,皇上一时愁恼,我便为他出了个主意。”
我不由愕然。
若大皇兄眼下为我和于闲止赐婚,便显得刻意为之,可这天下间还有哪桩大事能将大世子与平西三郡主的亲事阻上一阻?
兰嘉似乎看出我的困惑,说道:“公主,您可知这些年,臣子上书求皇上选妃立后的折子有多少?”
我闻言一惊。
是了,大皇兄至今没有子嗣,年来上书恳求皇上立后选妃的折子堆积如山,听说今年开春,连僻居西华宫再不过问朝政的父皇亦将大皇兄唤去,过问了此事。
我道:“可三年一回的选妃是在明年开春,你的主意,是让大皇兄将选妃提前?”
兰嘉摇了摇头:“不是选妃,是立后。”
我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
想得却不是大皇兄吩咐我的,是不是要嫁于闲止一事。
大哥虽不近女色,但他要立后选妃我并不惊讶,他到了这个年纪,如果再没有子嗣,已是对天地祖宗不敬了。
我只是介怀宗谱上的规矩——选妃立后,女子的年纪都不能过二十一。
而兰嘉已二十四了,等了许多年,最后却要白白错过。
我是兔死狐悲,她却比我看得开。
隔日我去跟大皇兄回话。
他道:“你既已定了心,余下的事便不必愁了,倘若李嫣儿私下找你,你却要自己担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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